船离天津新港码头时,天色已黑。趁海关、边防、检疫人员到船“联检”之前的时间,我又到码头外的盐碱滩上逗留了将近一个小时。由此,可看到进港或离港的大小船只,这当中最多的则是“木篓儿”或大铁皮子的小渔轮。当初,我在渔轮时,觉得船跑起来很有气势,现在,与庞然大物的远洋船相比,渺小得如同小舢板。因此,我突然意识到,此前的创作意境,甚至如《聚鲸洋》那种被文坛惊呼“写出了海的壮伟”的所谓文学佳作,气势仍没摆脱近海捕捞的“小家子”气。海明威的《老人与海》,同样也不是海的大手笔,这恐怕也因海明威是旱鸭子写海所局限。
为此,我更渴望去体验真正的大海和大洋。我还突发奇想,远航东南亚之后,争取通过国际海员服务公司的途径,去国外轮船公司当劳务输出的外派船员。这样,我不仅能做到环球航行,还能到南极洲或北冰洋去完成继世界屋脊,也是被称为世界第三极西藏之后的另外两极的考察之梦。
回到船上,我把这一设想,写信告诉了北京的《人民文学》编辑部,并给天津作协的负责人,前《新港》月刊主编打电话。主编在电话中说:“上了外国船,你又如何跟国内的组织上联系?”一句话提醒了我,如此,怎能不招致无端的猜疑?于是,我只得打消这一念头。到后来,思想彻底解放,劳务输出也成潮流时,我再想走此路,年岁已不容我尽情和尽兴。为此,我至今仍不能不多有遗憾。
不管怎么说,在当时的中国作家中,我当数最超前的,而我远洋处女航的非凡体验,又使我的创作思维进入一个崭新的境界。
那不仅是一次新鲜而又刺激的奇妙航行,还是感慨万千的人生回顾,尤其船在渤海航行时,我始终站在甲板上眺望辽阔的海面,我在寻找当年随母亲乘船去天津的艰难历程,同时又在回忆沧海猎鲨以及沧海万世劫的惊险场面,出渤海进黄海,又想起去上海接船的惊涛骇浪。人生如梦,而我的梦,为什么总是惊心动魄?
船进太平洋了。由于台湾海峡的局势乃至气象复杂,我们的船只能在台湾东侧的大洋上航行,然后到台湾岛南端,再经巴士海峡进入南中国海。这段航程,我始终坚守在驾驶台雷达显示器和海图桌前。距台湾南端风景名胜鹅鑫鼻和猫鼻头只二三十海里时,海岸的轮廓颇为清晰,心跳竟突然加剧。我在想:去台湾的六叔一家人,还有奶奶、大伯父家的二哥,谁能肯定他们此刻不正在此地观光度假呢?感慨之余,我还有一个更大的忧虑,那汪洋之中的小岛多么像一片大海落叶,时刻有被汹涌的海潮冲向更远的危险。
终于,船到海狼们谈虎色变的南中国海了。若以平均每小时15海里的航速计算,通过南中国海需要四天四夜。这期间,还不包括强台风突然出现所造成的巨大阻力。
船长,一位南京海校的毕业生,不仅其貌不扬,年资学历也不过硬。所以,开始我还担心他能否在台风的多发季节,保证船舶的安全航行,但很快我就发现,他将是我笔下的一个人物典型,他身上具有海狼潜质,这是名牌海运学校毕业生所不具备的。他善于思考,不仅对航海,凡世界科技乃至政治,他都有涉猎。他出身贫苦,由于当码头工的父亲收入难以供他读书,他就去捡煤核卖钱交学费。他从小就发奋,长大之后更是刻苦,从海校出来只是个普通驾驶员,一个偶然机会,奉命去西欧接新船。由于技术精湛,他为国家挽回数百万美元的损失。于是,他被破格提拔为船长。本文来源自天津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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